寫在前面,這個故事來自阿白出的簡潔對白十題:
1.「作夢。」
2.「說『好』。」
3.「張嘴。」
4.「閉嘴。」
5.「我不要。」
6.「我忘了。」
7.「求我啊。」
8.「笑一個。」
9.「噓。」
10.「呸。」
用進去了八個,謝謝阿白給我一個好題目!(偷偷撒花給阿白
『狹縫之中』
❖
(一)
亥時到來的時候,月亮掛在窗上。明神上尉從文件裡抬起頭來,打了呵欠。
「喂,春澄。」
「怎麼?」
「我們出去走走。」
「去哪?」
「對了,衣服換掉,門口見。」
他走向軍營門口,明神上尉火焰般飄揚在夜色裡的髮絲非常明顯,在他看著遠處時總是不甚清楚的視野裡,像是點起一簇燈火。
燈火搖晃著暗了下去,此時他走近上尉身邊,看見一張符咒被貼在右臂。
「頭髮變黑了……」
「這樣才不明顯嘛。」上尉邊放下袖子邊說道。
「溜出來這件事嗎?」
「閉嘴。」
上尉轉身進了夜晚的街道,春澄跟在後面,將自己的腳步聲隱藏在長官有些焦躁的步伐裡,在一盞碳弧燈下拐進巷子裡,磚瓦道路漸漸消失在身後的狹縫,月亮被擋在木造屋簷上,春澄在這時側身擠到長官跟前去。
「要去哪?」他又問了一次。
「暗闇坂那邊。」
舊巷裡一點光亮也無,反正他閉著眼睛也認得路,巡邏時就常常拐進小巷裡,但是他記得長官討厭狹窄無光的地方,說過一不留神就會走出人世,春澄邊回想那是什麼意思一邊踏出巷子,空氣穿過揚起的衣袖,不管怎麼說,至少人間現在很涼快,上尉在他身後吐出一大口氣。
「到橋上去。」
水面無波的河川前陣子才有妖怪襲擊人的傳說,雖然禍首除掉了,應該還是有沒見過的怪異住在橋下吧,過了橋後,他們又走了一段路,爬上暗闇坂。儘管名之為暗闇坂,道旁的樹被砍掉不少,隱約留下原本林蔭會遮蔽日光的樣子。
垂落的樹蔭愈來愈密集,明神上尉撥開樹叢,脫離坡道直直走進樹林。春澄跟在後面,跨過兩棵樹間的時候,眼角餘光掃到旁邊有條白線,掛著立入禁止的牌子。
腳下仍有稀疏的樹影。踩碎枯葉的聲響清晰可聞。
「你有看見什麼東西嗎?」明神上尉猛然在單調的步伐間開口。
「樹葉?」
「還有呢?」
春澄左顧右盼,身邊傳來些微的蟲鳴,四周仍能瞧見樹的形影,逐漸隱沒在更遠的黑暗中,「沒什麼別的,除了您之外。」
「看向那邊。」上尉指向兩棵樹中間。
「難道樹上長著臉嗎?」
他仍然看不出那兩棵樹有什麼特別之處,耳裡傳來輕微的「啪」一聲,上尉劃開火柴,拿到他鼻尖前。
「看到什麼?」
「好亮……」
「喂,不准看別的地方。」
火柴燃燒彷彿一世紀那麼久,接著光亮開始晃蕩、微微暗淡下去。
「那現在呢?」
「什麼也沒有。」春澄握緊背在身後的手,眼前白花花一片,新的火光從視線邊緣靠近臉側,幾乎要貼上眼角。
「不可以眨眼。」
光源太強了,春澄蹙起眉,光線愈來愈刺眼,他盡力不讓眼皮反射性地闔上,仍然什麼也沒看到。
「我……」他咬住下唇,用力吸氣再吐出音節,「不喜歡這樣。」
「噓。」
樹木殘影一直留在視野邊緣,邊緣模糊不清。
「現在呢?」
那塊殘影晃來晃去,好像稍微長大了一些。
「你有認真看嗎?」
然而似乎是受到過強的光亮刺激,他有些頭暈目眩,悉悉簌簌的耳鳴蓋過了身邊詢問的聲音。
影子又變得更龐大。
那可能不是樹,他忽然理解到,並不是變大而是那東西一直在靠近。因為視野搖搖晃晃,沒發覺對方正朝自己招手,灰暗的邊緣開了道縫,一張一闔,流湧出更深的黑色。
「長官,那是……」
嘈雜的耳鳴堆積起來拔高成鋒利的針。
「說『好』。」
「好?」
火光終於移開,那道縫的上方張開了兩個目光,在他模糊的視線中,很快又陷進一片黑暗。
此時明神上尉抓住他的右手,向前一步,穿過不存在的水面,像是充滿雜音的耳罩被揭開,耳中於是清明。腳步聲突然出現,從很近的位置來到跟前,帶著年歲的女性嗓音卻彷彿從很遠的水邊飄來。
「兩位從哪來的啊?」聊天般的語氣說著。
他揉揉眼睛,依舊無法視物,眼睛被光源刺激太久,視力會短暫失去,就算看不到任何東西,他還是能跟著前方的腳步聲前進,蟲鳴跟鳥叫都消失了,周遭除去生物的聲響,只有步伐踏過寂靜的空間,穿雜著兩個人的說話聲。
「我們只是路過。」
「這孩子沒事吧?」應該是個老婦人的聲音又問道。
「他啊……哦……嗯……他失戀啦。」長官的語氣聽起來有一點點得意。
春澄沒有說話,他繼續揉著眼睛。
(02「說『好』、04「閉嘴」、09「噓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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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)
嘎吱嘎吱。
他們踏過朽爛的橋。
啪沙。
沙塵在身後捲起。
「您也開始唬人了。」
「學你的。」
扣、扣。
木屐踩上堅硬的地面。
春澄靠近長官身後,壓低聲音詢問。
「剛才怎麼回事?」
「你一直盯著她看。」
「是您讓我看的。」
「對,她就站在那裡。」
「盯著火就可以看到嗎?」
「四目交接會建立通道……」
「然後呢?」
「然後讓心露出空隙。」
「讓怪異從通道跑進來嗎?」
「對。」
「您明明知道我怕光。」
「哼,這樣你才進得來這裡。」
「這是哪裡……?」
喀拉—--
石塊被踩碎一地。
春澄這時候才好不容易恢復些許視力,左右張望,他們身處無人的街道,一路走來他都沒聽見其他的腳步聲,建築物卻內燈火通明,人聲交雜。
走在最前面的老婦人背骨凹折,讓她整個人矮了一半,看不清楚臉。
「歡迎回來、歡迎回來。」老婦人邊這麼說邊鑽進了門縫。
留下的兩人彼此投去疑惑的眼神,春澄伸手拉開虛掩的門,門後沒有玄關,入口是一道巨大裂痕,門只是安裝在外頭。他率先一步跨進那道狹窄無光的縫。
「長官?」
「我不要。」明神上尉盤起手,「我到附近看看。」
「我都先走前面了耶。」
「只有你答應她。」
「什麼?」
「只有你說了『好』,我沒說。」
身後傳出了「要回來嗎—--」,然後那道縫隙又自顧自回了「歡迎回來—--」。
要回來嗎—--
歡迎回來—--如此重複數次。
「簡直是走進人家嘴裡。」
「你不會被吃掉的。」
「真的很擠……」裡面什麼都看不到。
「不要喝酒,不准吃東西。」上尉的聲音漸行漸遠。
春澄還想再問,一轉身,入口卻消失了,他被留在全然深黑的空間。
前頭的人聲嘈雜,他愈往前走,那道隔著他與聲音的牆就愈薄,他意識到身處在牆壁的夾層內,這座建築物外觀宛如廢墟,內部卻完全沒有盡頭。
喝酒吧,跳舞吧,然後嘆氣、嘆氣!繼續狂歡。
好恨啊,沒關係,沒關係,說出來吧,唱出來聽,我好恨呀。
瓷器碰撞與歌聲、喟嘆聲就在手邊,狹縫此時窄到只能讓他側身行走,春澄摸摸身後,正是一道拉門。「又是暗處又是人群。」他喃喃自語,「難怪不肯過來。」
他推開拉門。
圍在一塊的人們露出喜悅的神情。
「好久不見,你好,初次見面。」
「真高興,你回來真好。」
「辛苦了,歡迎回來。」
春澄坐進人群中,有人給他倒了一杯茶,和室內蒸氣氤氳,正在煮火鍋。
在鍋子裡跟蔬菜一起沸騰的鮮美牛肉、端到眼前的是炊煮得十分柔軟的米飯,每天都要抱著愉快的心情吃東西,來吧,儘管說話有點顛三倒四,所有人都面帶微笑。
「哇,眼睛好紅喔。」
「你一定很傷心。」
「母親都跟我們說了。」
「什麼都可以聊聊喔。」
「好好吃個飯吧。」
那個老婦人穿梭在人群中,殷切地為所有人添上一碗飯。近看才發現,原來不是自己視力還沒恢復,而是她的臉原本就彷如溶解般,眼窩深陷,在嘴巴的位置開了道裂縫。
因為看不出眼球,所以也不曉得她在看哪裡,不知道究竟和這些人是什麼關係,也許正監視著所有人。
對了,自己的設定好像是失戀。
「笑一個。」最後那個糊糊的臉對著他,發出關切的聲音。其他人也用期待的目光注視自己,明明誰都不認識,卻異常親暱。
春澄微微歪著頭,伸展四肢,放鬆地讓外袍滑落,然後露出微笑。
「我不喝這個。」他推開了手邊的茶,「拿酒給我。」
「哇咿—--」
「喝酒吧,唱歌吧。」
「一起待在這裡吧。」
人群隨著沸騰的白煙,又開始鼓譟,在這飄蕩著窒悶空氣的地方,時間順從人的話語,悄悄地流失,不知去向。
(05「我不要」、08「笑一個」)
❖
(三)
他的部下走進了牆上的縫隙,身影消失無蹤。明神上尉退離那道門。
身邊是熟悉的街道,是他跟春澄來時走過的路,兩個人踏進來後便是從樹林順著原路走回了那盞燈下的舊巷,儘管如此,門牆屋瓦盡皆傾頹,儼然已成廢墟,變形的窗戶卻是緊緊鎖起,將裡頭的觥籌交錯與室外隔絕。
頭上一輪明月朗照,他行走時不時抬頭估算,確定月亮完全沒有移動分毫。
最近幾個失蹤案件搜尋未果後轉而交付厄除,地點圍繞在某條坡道附近,那裡以前曾經是山壁,開鑿之後樹木自坡道兩側生長遮蔽陽光,深夜來臨更是伸手不見五指,而原本坡道就容易成為人界與異界的交接處,所以才砍掉幾棵樹,破壞掉原本封閉的空間。
那些人像是神隱般與這世界斷去牽連,沒有殘留任何跡象。只不過將人帶走的不是神明,而是怪異。
方才經過時就瞧見位在坡道轉角處的佛像橫躺在地,事情解決後,還得把佛像擺回去才行。
「好麻煩啊。」
他在周遭繞了一大圈,仍是看不到廢墟的盡頭。
月亮染色的道路仿若蛛網將人困在此處,人從此世的縫隙被拉進異界,異界也會經由意志的裂痕裡滲透到人的體內,所以不能久待,因為被侵蝕愈久裂痕愈深,最終四分五裂。
就算不停唱歌喝酒跳舞,不管是人還是這個世界,都是充滿空洞。
說到空洞……
「好久不見。」
道路中央,那個矮小的老婦人站在他跟前,與自己目光相對。
「歡迎回來。」
沒有恐懼沒有惡意,裡面只有深深的空虛,注視著那雙黑洞般的眼窩令人難以呼吸。
「是妳把人帶進來的,對嗎?」他開口道。
「你回來真好。」
「回答我的問題。」
「一起待在這裡吧。」
「作夢。」
幾句對話無法交集,足夠讓自己耐心全失了,「這鬼地方有什麼好待的。」
「回來吧。」
「沒有人來找過妳。」明神上尉說道。
「一起待在這裡吧。」
「妳卻拉著別人進來這地獄。」
「這裡不是地獄。」
老婦人突然接上了他的話,用力重複一次:「這裡是該去的地方。」
「不是嗎?」
「我們只是想好好的活。」
「妳已經死掉了。」
明神上尉看向對方彎折的骨骼,細小的骨架非常適合穿梭在縫隙中隱隱窺探。
他終於明白這裡是什麼地方了,得加緊腳步離開才行。
「在這唱歌喝酒,不愉快嗎……」老婦人唱誦般念道。
「不愉快。」
「將心事攤開來,不開心嗎……」
「呸。」
「有所歸屬,不高興嗎……」
「休想在我身上找到縫隙。」
「外面沒什麼好的……」
「就算說著『回來吧』。」他目光灼灼地凝視眼前的怪異,「這裡也將什麼都不剩了。」
像是聽懂話裡的暗示,老婦人向後退了一步,整個軀體縮進腳下的影子裡。他吐出一口氣,摸索胸前,掏出菸來猛然發現火柴已經用光。
「啊,可惡。」這又想起部下還被留在原地,不曉得喝了人家的酒沒,「應該沒那麼笨吧。」
明神上尉繼續疾步前行,又瞬間站定不動,他的影子宛如一道裂痕鑲嵌在破碎的地表,拉長成詭異的比例,此時他盯著地面身影的變化,發覺狀況出乎意料。
「月亮移動了嗎……!」
周遭的燈火仍然持續閃爍,然而有人影從縫隙中陸續移動而出,仔細一看所有人都朝向同一個方向,一開始只看到寥寥幾個身影,後來所有建築物都有身影走出。
骨架彎折、輪廓朦朧不清的人們。
停留於此,被虛幻的生活所圍困。
在他抬起頭來後短短時間,空無一人的街道儼然是個人世間的街道,充滿了前進著的人群。他並未因這不尋常的情景停下腳步,直直走回了那道燈下的門,正巧撞見部下從縫隙裡探出身子。
「喂,小白臉—--」
「哦,您在這啊。」
「你什麼時候拉的線?」
「就繫在其中一棵樹上。」
「就知道你會偷帶武器。」
「反正不可能真的翹班。」
「你不信任我會帶你出去?」
「以防萬一。」
「看,你的線成為蜘蛛絲了。」
人群手上握著隱隱發光的紅色細線—--順著那道線,可以抵達人世。
可以無限延長的絲線,應該是春澄穿過入口時順手繫上樹枝的,於是被當作了一條走出異界的路。
「他們在渴望救贖嗎……?」
「他們只是想要解脫。」上尉說,「一走出去,就會煙消雲散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他們不屬於人世。」
「您以前來過。」
「那老太婆,當時就在了。」上尉答道,「所以我放了佛像在轉角。」
「鎮壓怪異嗎?」
「不是,是給想死的人引路。」他說,「暗闇坂曾經是自殺之地……」
「多久以前的事?」
「起碼二十年前。」
兩個人並肩行走在行列中。
「原本,我以為這裡是地獄……」
「我沒有見過地獄。」
「我也沒有,所以我才搞混。」
沒有光線的陰暗坡道,失去存活意志的人踏上階級,在樹枝掛上繩索,將自己拋進茫茫的樹海。
當時—--會有個奇妙的老婦人守在樹後,將他們領進異界。
將樹砍掉去除幽暗的氣場、在轉角處擺上佛像,都是為了讓人不輕易受到動搖。
也許是因為歲月或人為因素,過了二十年後佛像意外倒了,在這之後反而是路過的居民被招引而來。
誰都不知道,在這世上無數隱藏在縫隙中的異界入口究竟是從何而來、通往何處,但若是怪異創造出來,不可能無窮無盡,因此他曾經以為,這是自殺者停泊的彼岸。
那名老婦人在這彼岸建立了避難所,將亡靈與生人都困在此處。
「原來我不止失戀。」春澄突然開口,「還是來跟您殉情的。」
「你鬼扯些什麼。」
「您剛去哪了?」
「回辦公室一趟。」明神上尉說,「確認『這裡不是地獄』。」
他瞇起眼睛,看著人群移動,走上遠方隱沒在夜色中的坡道,想到老婦人剛才說過的話:這裡是該去的地方。
然而也是早該離開的地方。
傾頹的建築物、破敗而了無生機的街道、損毀的電車,遭逢了巨大打擊而充滿裂縫的異界在街燈的忽明忽暗下,幽幽地維持虛弱的一口氣。
「這裡是未來嗎?」
「是未來沒錯。」
「就像末日一樣呢。」
「可能是戰爭,或是天災。」他說,「我想是地震。」
「難怪什麼都倒了。」
「未來居然會發生這種事。」明神上尉捲起袖子,右手已經戴上拳套,「幸好它還在辦公室裡。」
「換句話說就是毀滅掉了。」
「能用就行。」
「到底放了多久時間……」
「要看這裡被遺棄了多久。」他摸索著看起來依舊光亮的表面,「肯定存了不少能量。」
這個萬物傾毀的未來,凝成時光的切片固著著那瞬間毀壞的建築物與死去的人,並沒有跟著時間前進,而是恆常地停留在原地,事物毀壞後必然重建,這異界彷彿被新生的未來給遺棄。真是適合絕望的人來的地方,明神上尉默默想道。
那老婦人有個呈現詭異彎曲的背脊,現在想來應該是災難時被建築物壓垮才對。
「對了,小白臉。」
「什麼?」
「有件事我很在意。」明神上尉看著春澄說道,「辦公室裡沒有你的位子。」
「哦?」
「名冊上也沒有。」
「未來我不在了啊。」
「不是離開,就是死了。」
「希望是好的那一個。」
「哼。」
「那些人真的很急著走呢……」
「無論是地獄還是未來—--」
「這鬼地方都不該待。」
「同意,我們還有工作,來吧。」
他撕掉手臂上的符咒,咻地一聲,黑色髮絲又化為飄散的火光。
(01「作夢」、10「呸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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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點五)
那天一陣風吹來,地表化成波浪的形狀,吶吶,老身當時身處離家不遠的小巷,兩邊牆壁開始傾斜,老身被夾進兩道浪的顫抖,出口闔起來了,只剩下好小的縫啊,看到一道亮光在鞋底前面,試了好久好久都無法前進,於是睡著了,然後醒來,外面的景色一直沒有變化,白天似乎還沒有到,老身想也許還來得及回家,伸手摸到了燈桿,用力將自己拉出去,原來老身看到的光就是路燈,待在縫隙裡,讓手腳不太靈活,身體直不起來,回家的路上,老身看見有些人也被夾在縫隙裡,就去搖醒他們,帶他們回家。後來有些人,躲進繩圈的縫隙裡,在那坡道上漫無目的地晃來晃去,老身就把他們也解下來。
在這裡多久了—--不記得,不過,老身一直醒著,他們都醉了。對了,你要跳舞嗎,要唱歌嗎,要聊聊自己的事嗎—--咦,只要喝點酒嗎?喔喔,那給老身摸兩下,這就送你,拿去吧,哎唷,你說老身啊,老身不出去了,誰都不會留下來的,世界終究要留給自己,老身留下來,你們走吧,走吧。
❖
(四)
春澄站在暗闇坂上,凝望著隊伍拾級而上。
走在後頭的人跟著前面的人走往樹林之中,從哪裡開始,就從哪裡結束,這樣描述似乎也不太對,因為他們本來都是離開人間的生命。未來死去的人、過去來此把自己吊在樹上的人、以及這幾天經過坡道而被牽引進來的人。要是人走光了,這裡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。
月色忽明忽暗,彷彿一盞垂掛在天上的燈即將熄滅。長官說過,因為和人世產生了關聯,這個時間停止的異界終於想起來怎麼換氣了。
「為什麼時間不會流動?」
「這裡還是一瞬間啊。」
「我們進來很久了吧?」
「你真笨,聽好了—--」明神上尉道,「假設時間是一疊公文……」
「翻了一頁還有一頁。」
「對,可惡,每天都有新進度。」上尉繼續說道,「一瞬間是一頁,其中一頁……」
上尉捏住一片薄薄空氣,「……扔到外面,成了這異界。」
「他們不能到下一頁去嗎?」春澄看著長長的隊伍問道。
「死人不能翻頁。」
「我們也掉出來了。」
「我們遲早要回到規則去。」對方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反問一句,「你沒吃東西吧?」
「吃了會發生什麼?」
「問題真多,你不是看過嗎?」
「像是他們……」
「你看那邊那個人。」
「他是誰?」
「我第一次進來碰到的人……」
那個走路搖搖晃晃的男人沒見著到他們似地從眼前路過,男人的五官正在慢慢模糊。不僅是這個男人,其他所有人愈走一步,愈靠近紅線的終點,身影跟臉孔就愈來愈朦朧,仿若霧氣被隱隱的光芒穿透。
「他想成為一顆金平糖。」
「咦?」
「還要是藍色的。」
「這是他的願望嗎?」
「還有那個傢伙—--」
春澄順著長官的指示看過去。
「—--想當女人的椅子。」
「蠻有意思的。」
「吃了東西會被奪走時間。」
「想被含在嘴裡或被踩嗎……」
「腦子不清楚會胡言亂語。」
「我倒覺得是不錯的願望。」
「你真有毛病。」
「被奪走時間是什麼意思?」
「他們會忘記自己是誰。」
「變成異界的一份子嗎?」
「對,他們會停止不前。」
「每天喝酒唱歌不也挺好……」
「哼,沒人該被奪走未來。」
「我叫他們給我酒喝。」春澄說道,「然後把線繞到他們手上。」
「然後呢……」
「他們好像想起了什麼……」
「大概是……因為和人間連上了。」
「難怪他們都走光了。」
「酒呢?」
「倒掉了,真可惜。」
隱約地發出光亮的紅色絲線從人間延展過來,纏在他的手腕上越過了時間的狹縫。在安靜而無聲的世界裡,有陣風從那兩棵樹間吹過來,那是來自人間的空氣。
最後一個模糊的身影消失在樹叢之間時天空褪去了暗色,日光落在台階上,春澄向後退一步,站到樹林的陰影下去。儘管自己在光線裡總是睜不開眼睛,然而霧氣吸走了大半的陽光,此時離他們稍有距離的街道與建築顯現在太陽下,像是映在霧上一幅輪廓不清的畫。
在他身邊,明神上尉將拳套的關節扭得喀喀作響,耳畔的風聲漸趨暴烈,將霧氣捲起,就連遠處的沙塵碎石及更遠的草木都被風暴連根吹起,無論見過幾次,使用起來還是很驚人。他只知道這樣武器閒置愈久累積的能量愈多,破壞的範圍也愈大——自未來那個遭逢災變的瞬間以來,它跟著傾頹的事物一起停留在異界的時空中,在不動止水的時間裡不斷汲取。
「我判斷不出放了多久……」
「這麼久?」
「我也許會沒法控制它……」
異界的縫隙被陽光滲透,身旁事物的輪廓開始扭曲、融化。
春澄望向那原本隱藏在暗夜裡的空城,在那裡面曾經有一群人和他相同地避開陽光,躲進陰暗的角落裡飲酒作樂,這也是一種生活方式,只是來此之前必須先拋下未來與人生,必須鑽過幽暗的狹縫、經過毫無生氣的巷道,步上暗闇坂走入不見五指的樹林。
他仰望著樹梢間,好像有個繩圈就掛在那裡輕輕搖晃。
「喂,春澄,你先回去。」
「我想問您一件事……」
「怎麼又有問題?」
「二十年前……為什麼來這裡?」
「因為那時候有案子嘛。」
「但是是您發現異界的。」春澄凝視長官的眼睛說,「比他們更早。」
「所以呢?」
「您說,只有想死的人會來……」
「我忘了。」明神上尉轉過身去,背向他的注視說道,「人走光了,你也先出去。」
「您要怎麼做?」
「我要破壞掉入口。」
「那我要做什麼?」
「把活著的人送回去。」
「那我等等再回來……」
「不行。你給我滾出去。」
「我會在外面等。」
就算沒看見,背對著他的長官肯定是深深皺起眉,不耐煩地回應,「知道了啦。」
春澄拎著紅線,避開風暴,穿過那兩棵樹之間不存在的水面,腳下卻什麼都沒有,一瞬間踩在流動的風上頭,下一瞬間風就產生重量,他腳踏實地,空氣吹過髮梢,「唉呀,好涼快。」
月亮還沒掛上樹梢,兩雙腳印由相反方向路過腳下,彷彿是才剛踏上去的,他們在異界裡待的時間從深夜到天明,然而人世似乎不過短短瞬間。
幾個面貌模糊的人癱坐在樹叢邊,臉上仍是朦朧的黑洞。
既然自己看得到他們,那這些人並不是鬼,應該就是不小心被帶離人間的普通人了。
其中一人看著天色問道,「我是不是在作夢啊……」
「夢到什麼?」他問道。
「我和一群人,喝了美酒……」
「過了、過了幾百年……」
「連酒都忘記是什麼滋味……」
「好像很理所當然地……」
「沒想過要離開……」
說這些話的時候,那些人的臉從霧氣裡逐漸浮出,春澄蹲在地上看著那幾人的臉慢慢回復原狀便說道,「你們撞到頭了。」
「咦,是這樣嗎?」
「記得怎麼回家嗎?」
「唔、嗯,這個嘛……這個嘛……」
「順著原路走就行了。」
「原路嗎、原路……」
「由這個坡道,直直往下。」
「那你呢?」
「說我嗎?」他裝出思考的表情回答,「我等一下再醒來。」
夢醒的人拾階而下,做夢的人留在原地。在外面待的一時半刻,不曉得另一頭經過多久,此時樹發出啪的一聲,從中劈開成兩半,重重地倒在地上,塵土瀰漫,風已經停止了。春澄屈膝下去,將手放到樹枝下面摸索,順著線手指先是碰觸到土壤,再來是纏著線的手腕,剛卸掉武器的手掌跟金屬一樣燙,他使力一拉,將對方拉回人世。
「您感覺怎麼樣?」
「啊?很涼啊。」
「結束了嗎?」
「至少這裡是結束了……」
「這樣啊……」
「要待那麼久真是無趣……」
「是很無趣。」
「連想了斷這件事都遺忘。」
「似乎是這樣。」
「所以我那時想……」
「想什麼?」
「沒有什麼。」
「好吧。」
「對了,你藏的那是什麼?」
「哪有?」
「他媽的,你又騙我。」明神上尉面露怒色說,「手。」
春澄伸出左手。
「哪來的酒?」
「我經過出口時,婆婆給的。」
「難怪外褂下在發光。」
「我沒看到。」
「你本來就看不到。」
「不能喝嗎?」
「不行。」
「為什麼不行?」
「因為有可能忘記時間……」
「不是回來了嗎?」
「還有可能把自己弄丟……」
「這跟喝醉有什麼兩樣?」
「還有—--」
「還有?」
「你先跟我猜拳,贏的先喝。」
「好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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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後一點小補充:
第一篇裡被明神上尉拿火光靠近眼睛,受到光線刺激的春澄大概是用(ಥ_ಥ)這個表情走進異界。
第二篇裡,異界的人們喝下酒之後,忘記時間,會不停地重複回憶,並且在聽了別人的訴說後把別人的回憶當成自己的,所以講話會顛三倒四,並且迫切希望有新的故事。
第三篇裡,明神上尉打算確認這個地方是哪裡,所以到處亂走,如果是妖怪製造的異空間會有極限,但是街道沒有盡頭,建築物內又滿滿是鬼魂,因此他一開始以為這邊通往彼岸。
後來他在異界裡找到十紋機關,走到辦公室的位置發現自己存了幾百年光陰的武器,才想出新的假設。
▶關於一點異界的設定:
日本怪談中很常出現人通過「特定的儀式」進入「入口」,就會來到某個時間扭曲的異世界。
這個篇章裡的「入口」是「暗闇坂上的兩棵樹之間」,「特定的儀式」是「掛上繩圈」「進入瀕死」,或是「四目相接」「對著來迎接的人說好」。
進入的這個異界時間點則是「關東大地震停止後的一秒」,相對於春澄所在的人間就是未來。
在裡面就算待幾百年,相對於人間來說都是一秒。
1.「作夢。」
2.「說『好』。」
3.「張嘴。」
4.「閉嘴。」
5.「我不要。」
6.「我忘了。」
7.「求我啊。」
8.「笑一個。」
9.「噓。」
10.「呸。」
用進去了八個,謝謝阿白給我一個好題目!(偷偷撒花給阿白
『狹縫之中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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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亥時到來的時候,月亮掛在窗上。明神上尉從文件裡抬起頭來,打了呵欠。
「喂,春澄。」
「怎麼?」
「我們出去走走。」
「去哪?」
「對了,衣服換掉,門口見。」
他走向軍營門口,明神上尉火焰般飄揚在夜色裡的髮絲非常明顯,在他看著遠處時總是不甚清楚的視野裡,像是點起一簇燈火。
燈火搖晃著暗了下去,此時他走近上尉身邊,看見一張符咒被貼在右臂。
「頭髮變黑了……」
「這樣才不明顯嘛。」上尉邊放下袖子邊說道。
「溜出來這件事嗎?」
「閉嘴。」
上尉轉身進了夜晚的街道,春澄跟在後面,將自己的腳步聲隱藏在長官有些焦躁的步伐裡,在一盞碳弧燈下拐進巷子裡,磚瓦道路漸漸消失在身後的狹縫,月亮被擋在木造屋簷上,春澄在這時側身擠到長官跟前去。
「要去哪?」他又問了一次。
「暗闇坂那邊。」
舊巷裡一點光亮也無,反正他閉著眼睛也認得路,巡邏時就常常拐進小巷裡,但是他記得長官討厭狹窄無光的地方,說過一不留神就會走出人世,春澄邊回想那是什麼意思一邊踏出巷子,空氣穿過揚起的衣袖,不管怎麼說,至少人間現在很涼快,上尉在他身後吐出一大口氣。
「到橋上去。」
水面無波的河川前陣子才有妖怪襲擊人的傳說,雖然禍首除掉了,應該還是有沒見過的怪異住在橋下吧,過了橋後,他們又走了一段路,爬上暗闇坂。儘管名之為暗闇坂,道旁的樹被砍掉不少,隱約留下原本林蔭會遮蔽日光的樣子。
垂落的樹蔭愈來愈密集,明神上尉撥開樹叢,脫離坡道直直走進樹林。春澄跟在後面,跨過兩棵樹間的時候,眼角餘光掃到旁邊有條白線,掛著立入禁止的牌子。
腳下仍有稀疏的樹影。踩碎枯葉的聲響清晰可聞。
「你有看見什麼東西嗎?」明神上尉猛然在單調的步伐間開口。
「樹葉?」
「還有呢?」
春澄左顧右盼,身邊傳來些微的蟲鳴,四周仍能瞧見樹的形影,逐漸隱沒在更遠的黑暗中,「沒什麼別的,除了您之外。」
「看向那邊。」上尉指向兩棵樹中間。
「難道樹上長著臉嗎?」
他仍然看不出那兩棵樹有什麼特別之處,耳裡傳來輕微的「啪」一聲,上尉劃開火柴,拿到他鼻尖前。
「看到什麼?」
「好亮……」
「喂,不准看別的地方。」
火柴燃燒彷彿一世紀那麼久,接著光亮開始晃蕩、微微暗淡下去。
「那現在呢?」
「什麼也沒有。」春澄握緊背在身後的手,眼前白花花一片,新的火光從視線邊緣靠近臉側,幾乎要貼上眼角。
「不可以眨眼。」
光源太強了,春澄蹙起眉,光線愈來愈刺眼,他盡力不讓眼皮反射性地闔上,仍然什麼也沒看到。
「我……」他咬住下唇,用力吸氣再吐出音節,「不喜歡這樣。」
「噓。」
樹木殘影一直留在視野邊緣,邊緣模糊不清。
「現在呢?」
那塊殘影晃來晃去,好像稍微長大了一些。
「你有認真看嗎?」
然而似乎是受到過強的光亮刺激,他有些頭暈目眩,悉悉簌簌的耳鳴蓋過了身邊詢問的聲音。
影子又變得更龐大。
那可能不是樹,他忽然理解到,並不是變大而是那東西一直在靠近。因為視野搖搖晃晃,沒發覺對方正朝自己招手,灰暗的邊緣開了道縫,一張一闔,流湧出更深的黑色。
「長官,那是……」
嘈雜的耳鳴堆積起來拔高成鋒利的針。
「說『好』。」
「好?」
火光終於移開,那道縫的上方張開了兩個目光,在他模糊的視線中,很快又陷進一片黑暗。
此時明神上尉抓住他的右手,向前一步,穿過不存在的水面,像是充滿雜音的耳罩被揭開,耳中於是清明。腳步聲突然出現,從很近的位置來到跟前,帶著年歲的女性嗓音卻彷彿從很遠的水邊飄來。
「兩位從哪來的啊?」聊天般的語氣說著。
他揉揉眼睛,依舊無法視物,眼睛被光源刺激太久,視力會短暫失去,就算看不到任何東西,他還是能跟著前方的腳步聲前進,蟲鳴跟鳥叫都消失了,周遭除去生物的聲響,只有步伐踏過寂靜的空間,穿雜著兩個人的說話聲。
「我們只是路過。」
「這孩子沒事吧?」應該是個老婦人的聲音又問道。
「他啊……哦……嗯……他失戀啦。」長官的語氣聽起來有一點點得意。
春澄沒有說話,他繼續揉著眼睛。
(02「說『好』、04「閉嘴」、09「噓」)
❖
(二)
嘎吱嘎吱。
他們踏過朽爛的橋。
啪沙。
沙塵在身後捲起。
「您也開始唬人了。」
「學你的。」
扣、扣。
木屐踩上堅硬的地面。
春澄靠近長官身後,壓低聲音詢問。
「剛才怎麼回事?」
「你一直盯著她看。」
「是您讓我看的。」
「對,她就站在那裡。」
「盯著火就可以看到嗎?」
「四目交接會建立通道……」
「然後呢?」
「然後讓心露出空隙。」
「讓怪異從通道跑進來嗎?」
「對。」
「您明明知道我怕光。」
「哼,這樣你才進得來這裡。」
「這是哪裡……?」
喀拉—--
石塊被踩碎一地。
春澄這時候才好不容易恢復些許視力,左右張望,他們身處無人的街道,一路走來他都沒聽見其他的腳步聲,建築物卻內燈火通明,人聲交雜。
走在最前面的老婦人背骨凹折,讓她整個人矮了一半,看不清楚臉。
「歡迎回來、歡迎回來。」老婦人邊這麼說邊鑽進了門縫。
留下的兩人彼此投去疑惑的眼神,春澄伸手拉開虛掩的門,門後沒有玄關,入口是一道巨大裂痕,門只是安裝在外頭。他率先一步跨進那道狹窄無光的縫。
「長官?」
「我不要。」明神上尉盤起手,「我到附近看看。」
「我都先走前面了耶。」
「只有你答應她。」
「什麼?」
「只有你說了『好』,我沒說。」
身後傳出了「要回來嗎—--」,然後那道縫隙又自顧自回了「歡迎回來—--」。
要回來嗎—--
歡迎回來—--如此重複數次。
「簡直是走進人家嘴裡。」
「你不會被吃掉的。」
「真的很擠……」裡面什麼都看不到。
「不要喝酒,不准吃東西。」上尉的聲音漸行漸遠。
春澄還想再問,一轉身,入口卻消失了,他被留在全然深黑的空間。
前頭的人聲嘈雜,他愈往前走,那道隔著他與聲音的牆就愈薄,他意識到身處在牆壁的夾層內,這座建築物外觀宛如廢墟,內部卻完全沒有盡頭。
喝酒吧,跳舞吧,然後嘆氣、嘆氣!繼續狂歡。
好恨啊,沒關係,沒關係,說出來吧,唱出來聽,我好恨呀。
瓷器碰撞與歌聲、喟嘆聲就在手邊,狹縫此時窄到只能讓他側身行走,春澄摸摸身後,正是一道拉門。「又是暗處又是人群。」他喃喃自語,「難怪不肯過來。」
他推開拉門。
圍在一塊的人們露出喜悅的神情。
「好久不見,你好,初次見面。」
「真高興,你回來真好。」
「辛苦了,歡迎回來。」
春澄坐進人群中,有人給他倒了一杯茶,和室內蒸氣氤氳,正在煮火鍋。
在鍋子裡跟蔬菜一起沸騰的鮮美牛肉、端到眼前的是炊煮得十分柔軟的米飯,每天都要抱著愉快的心情吃東西,來吧,儘管說話有點顛三倒四,所有人都面帶微笑。
「哇,眼睛好紅喔。」
「你一定很傷心。」
「母親都跟我們說了。」
「什麼都可以聊聊喔。」
「好好吃個飯吧。」
那個老婦人穿梭在人群中,殷切地為所有人添上一碗飯。近看才發現,原來不是自己視力還沒恢復,而是她的臉原本就彷如溶解般,眼窩深陷,在嘴巴的位置開了道裂縫。
因為看不出眼球,所以也不曉得她在看哪裡,不知道究竟和這些人是什麼關係,也許正監視著所有人。
對了,自己的設定好像是失戀。
「笑一個。」最後那個糊糊的臉對著他,發出關切的聲音。其他人也用期待的目光注視自己,明明誰都不認識,卻異常親暱。
春澄微微歪著頭,伸展四肢,放鬆地讓外袍滑落,然後露出微笑。
「我不喝這個。」他推開了手邊的茶,「拿酒給我。」
「哇咿—--」
「喝酒吧,唱歌吧。」
「一起待在這裡吧。」
人群隨著沸騰的白煙,又開始鼓譟,在這飄蕩著窒悶空氣的地方,時間順從人的話語,悄悄地流失,不知去向。
(05「我不要」、08「笑一個」)
❖
(三)
他的部下走進了牆上的縫隙,身影消失無蹤。明神上尉退離那道門。
身邊是熟悉的街道,是他跟春澄來時走過的路,兩個人踏進來後便是從樹林順著原路走回了那盞燈下的舊巷,儘管如此,門牆屋瓦盡皆傾頹,儼然已成廢墟,變形的窗戶卻是緊緊鎖起,將裡頭的觥籌交錯與室外隔絕。
頭上一輪明月朗照,他行走時不時抬頭估算,確定月亮完全沒有移動分毫。
最近幾個失蹤案件搜尋未果後轉而交付厄除,地點圍繞在某條坡道附近,那裡以前曾經是山壁,開鑿之後樹木自坡道兩側生長遮蔽陽光,深夜來臨更是伸手不見五指,而原本坡道就容易成為人界與異界的交接處,所以才砍掉幾棵樹,破壞掉原本封閉的空間。
那些人像是神隱般與這世界斷去牽連,沒有殘留任何跡象。只不過將人帶走的不是神明,而是怪異。
方才經過時就瞧見位在坡道轉角處的佛像橫躺在地,事情解決後,還得把佛像擺回去才行。
「好麻煩啊。」
他在周遭繞了一大圈,仍是看不到廢墟的盡頭。
月亮染色的道路仿若蛛網將人困在此處,人從此世的縫隙被拉進異界,異界也會經由意志的裂痕裡滲透到人的體內,所以不能久待,因為被侵蝕愈久裂痕愈深,最終四分五裂。
就算不停唱歌喝酒跳舞,不管是人還是這個世界,都是充滿空洞。
說到空洞……
「好久不見。」
道路中央,那個矮小的老婦人站在他跟前,與自己目光相對。
「歡迎回來。」
沒有恐懼沒有惡意,裡面只有深深的空虛,注視著那雙黑洞般的眼窩令人難以呼吸。
「是妳把人帶進來的,對嗎?」他開口道。
「你回來真好。」
「回答我的問題。」
「一起待在這裡吧。」
「作夢。」
幾句對話無法交集,足夠讓自己耐心全失了,「這鬼地方有什麼好待的。」
「回來吧。」
「沒有人來找過妳。」明神上尉說道。
「一起待在這裡吧。」
「妳卻拉著別人進來這地獄。」
「這裡不是地獄。」
老婦人突然接上了他的話,用力重複一次:「這裡是該去的地方。」
「不是嗎?」
「我們只是想好好的活。」
「妳已經死掉了。」
明神上尉看向對方彎折的骨骼,細小的骨架非常適合穿梭在縫隙中隱隱窺探。
他終於明白這裡是什麼地方了,得加緊腳步離開才行。
「在這唱歌喝酒,不愉快嗎……」老婦人唱誦般念道。
「不愉快。」
「將心事攤開來,不開心嗎……」
「呸。」
「有所歸屬,不高興嗎……」
「休想在我身上找到縫隙。」
「外面沒什麼好的……」
「就算說著『回來吧』。」他目光灼灼地凝視眼前的怪異,「這裡也將什麼都不剩了。」
像是聽懂話裡的暗示,老婦人向後退了一步,整個軀體縮進腳下的影子裡。他吐出一口氣,摸索胸前,掏出菸來猛然發現火柴已經用光。
「啊,可惡。」這又想起部下還被留在原地,不曉得喝了人家的酒沒,「應該沒那麼笨吧。」
明神上尉繼續疾步前行,又瞬間站定不動,他的影子宛如一道裂痕鑲嵌在破碎的地表,拉長成詭異的比例,此時他盯著地面身影的變化,發覺狀況出乎意料。
「月亮移動了嗎……!」
周遭的燈火仍然持續閃爍,然而有人影從縫隙中陸續移動而出,仔細一看所有人都朝向同一個方向,一開始只看到寥寥幾個身影,後來所有建築物都有身影走出。
骨架彎折、輪廓朦朧不清的人們。
停留於此,被虛幻的生活所圍困。
在他抬起頭來後短短時間,空無一人的街道儼然是個人世間的街道,充滿了前進著的人群。他並未因這不尋常的情景停下腳步,直直走回了那道燈下的門,正巧撞見部下從縫隙裡探出身子。
「喂,小白臉—--」
「哦,您在這啊。」
「你什麼時候拉的線?」
「就繫在其中一棵樹上。」
「就知道你會偷帶武器。」
「反正不可能真的翹班。」
「你不信任我會帶你出去?」
「以防萬一。」
「看,你的線成為蜘蛛絲了。」
人群手上握著隱隱發光的紅色細線—--順著那道線,可以抵達人世。
可以無限延長的絲線,應該是春澄穿過入口時順手繫上樹枝的,於是被當作了一條走出異界的路。
「他們在渴望救贖嗎……?」
「他們只是想要解脫。」上尉說,「一走出去,就會煙消雲散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他們不屬於人世。」
「您以前來過。」
「那老太婆,當時就在了。」上尉答道,「所以我放了佛像在轉角。」
「鎮壓怪異嗎?」
「不是,是給想死的人引路。」他說,「暗闇坂曾經是自殺之地……」
「多久以前的事?」
「起碼二十年前。」
兩個人並肩行走在行列中。
「原本,我以為這裡是地獄……」
「我沒有見過地獄。」
「我也沒有,所以我才搞混。」
沒有光線的陰暗坡道,失去存活意志的人踏上階級,在樹枝掛上繩索,將自己拋進茫茫的樹海。
當時—--會有個奇妙的老婦人守在樹後,將他們領進異界。
將樹砍掉去除幽暗的氣場、在轉角處擺上佛像,都是為了讓人不輕易受到動搖。
也許是因為歲月或人為因素,過了二十年後佛像意外倒了,在這之後反而是路過的居民被招引而來。
誰都不知道,在這世上無數隱藏在縫隙中的異界入口究竟是從何而來、通往何處,但若是怪異創造出來,不可能無窮無盡,因此他曾經以為,這是自殺者停泊的彼岸。
那名老婦人在這彼岸建立了避難所,將亡靈與生人都困在此處。
「原來我不止失戀。」春澄突然開口,「還是來跟您殉情的。」
「你鬼扯些什麼。」
「您剛去哪了?」
「回辦公室一趟。」明神上尉說,「確認『這裡不是地獄』。」
他瞇起眼睛,看著人群移動,走上遠方隱沒在夜色中的坡道,想到老婦人剛才說過的話:這裡是該去的地方。
然而也是早該離開的地方。
傾頹的建築物、破敗而了無生機的街道、損毀的電車,遭逢了巨大打擊而充滿裂縫的異界在街燈的忽明忽暗下,幽幽地維持虛弱的一口氣。
「這裡是未來嗎?」
「是未來沒錯。」
「就像末日一樣呢。」
「可能是戰爭,或是天災。」他說,「我想是地震。」
「難怪什麼都倒了。」
「未來居然會發生這種事。」明神上尉捲起袖子,右手已經戴上拳套,「幸好它還在辦公室裡。」
「換句話說就是毀滅掉了。」
「能用就行。」
「到底放了多久時間……」
「要看這裡被遺棄了多久。」他摸索著看起來依舊光亮的表面,「肯定存了不少能量。」
這個萬物傾毀的未來,凝成時光的切片固著著那瞬間毀壞的建築物與死去的人,並沒有跟著時間前進,而是恆常地停留在原地,事物毀壞後必然重建,這異界彷彿被新生的未來給遺棄。真是適合絕望的人來的地方,明神上尉默默想道。
那老婦人有個呈現詭異彎曲的背脊,現在想來應該是災難時被建築物壓垮才對。
「對了,小白臉。」
「什麼?」
「有件事我很在意。」明神上尉看著春澄說道,「辦公室裡沒有你的位子。」
「哦?」
「名冊上也沒有。」
「未來我不在了啊。」
「不是離開,就是死了。」
「希望是好的那一個。」
「哼。」
「那些人真的很急著走呢……」
「無論是地獄還是未來—--」
「這鬼地方都不該待。」
「同意,我們還有工作,來吧。」
他撕掉手臂上的符咒,咻地一聲,黑色髮絲又化為飄散的火光。
(01「作夢」、10「呸」)
❖
(三點五)
那天一陣風吹來,地表化成波浪的形狀,吶吶,老身當時身處離家不遠的小巷,兩邊牆壁開始傾斜,老身被夾進兩道浪的顫抖,出口闔起來了,只剩下好小的縫啊,看到一道亮光在鞋底前面,試了好久好久都無法前進,於是睡著了,然後醒來,外面的景色一直沒有變化,白天似乎還沒有到,老身想也許還來得及回家,伸手摸到了燈桿,用力將自己拉出去,原來老身看到的光就是路燈,待在縫隙裡,讓手腳不太靈活,身體直不起來,回家的路上,老身看見有些人也被夾在縫隙裡,就去搖醒他們,帶他們回家。後來有些人,躲進繩圈的縫隙裡,在那坡道上漫無目的地晃來晃去,老身就把他們也解下來。
在這裡多久了—--不記得,不過,老身一直醒著,他們都醉了。對了,你要跳舞嗎,要唱歌嗎,要聊聊自己的事嗎—--咦,只要喝點酒嗎?喔喔,那給老身摸兩下,這就送你,拿去吧,哎唷,你說老身啊,老身不出去了,誰都不會留下來的,世界終究要留給自己,老身留下來,你們走吧,走吧。
❖
(四)
春澄站在暗闇坂上,凝望著隊伍拾級而上。
走在後頭的人跟著前面的人走往樹林之中,從哪裡開始,就從哪裡結束,這樣描述似乎也不太對,因為他們本來都是離開人間的生命。未來死去的人、過去來此把自己吊在樹上的人、以及這幾天經過坡道而被牽引進來的人。要是人走光了,這裡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。
月色忽明忽暗,彷彿一盞垂掛在天上的燈即將熄滅。長官說過,因為和人世產生了關聯,這個時間停止的異界終於想起來怎麼換氣了。
「為什麼時間不會流動?」
「這裡還是一瞬間啊。」
「我們進來很久了吧?」
「你真笨,聽好了—--」明神上尉道,「假設時間是一疊公文……」
「翻了一頁還有一頁。」
「對,可惡,每天都有新進度。」上尉繼續說道,「一瞬間是一頁,其中一頁……」
上尉捏住一片薄薄空氣,「……扔到外面,成了這異界。」
「他們不能到下一頁去嗎?」春澄看著長長的隊伍問道。
「死人不能翻頁。」
「我們也掉出來了。」
「我們遲早要回到規則去。」對方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反問一句,「你沒吃東西吧?」
「吃了會發生什麼?」
「問題真多,你不是看過嗎?」
「像是他們……」
「你看那邊那個人。」
「他是誰?」
「我第一次進來碰到的人……」
那個走路搖搖晃晃的男人沒見著到他們似地從眼前路過,男人的五官正在慢慢模糊。不僅是這個男人,其他所有人愈走一步,愈靠近紅線的終點,身影跟臉孔就愈來愈朦朧,仿若霧氣被隱隱的光芒穿透。
「他想成為一顆金平糖。」
「咦?」
「還要是藍色的。」
「這是他的願望嗎?」
「還有那個傢伙—--」
春澄順著長官的指示看過去。
「—--想當女人的椅子。」
「蠻有意思的。」
「吃了東西會被奪走時間。」
「想被含在嘴裡或被踩嗎……」
「腦子不清楚會胡言亂語。」
「我倒覺得是不錯的願望。」
「你真有毛病。」
「被奪走時間是什麼意思?」
「他們會忘記自己是誰。」
「變成異界的一份子嗎?」
「對,他們會停止不前。」
「每天喝酒唱歌不也挺好……」
「哼,沒人該被奪走未來。」
「我叫他們給我酒喝。」春澄說道,「然後把線繞到他們手上。」
「然後呢……」
「他們好像想起了什麼……」
「大概是……因為和人間連上了。」
「難怪他們都走光了。」
「酒呢?」
「倒掉了,真可惜。」
隱約地發出光亮的紅色絲線從人間延展過來,纏在他的手腕上越過了時間的狹縫。在安靜而無聲的世界裡,有陣風從那兩棵樹間吹過來,那是來自人間的空氣。
最後一個模糊的身影消失在樹叢之間時天空褪去了暗色,日光落在台階上,春澄向後退一步,站到樹林的陰影下去。儘管自己在光線裡總是睜不開眼睛,然而霧氣吸走了大半的陽光,此時離他們稍有距離的街道與建築顯現在太陽下,像是映在霧上一幅輪廓不清的畫。
在他身邊,明神上尉將拳套的關節扭得喀喀作響,耳畔的風聲漸趨暴烈,將霧氣捲起,就連遠處的沙塵碎石及更遠的草木都被風暴連根吹起,無論見過幾次,使用起來還是很驚人。他只知道這樣武器閒置愈久累積的能量愈多,破壞的範圍也愈大——自未來那個遭逢災變的瞬間以來,它跟著傾頹的事物一起停留在異界的時空中,在不動止水的時間裡不斷汲取。
「我判斷不出放了多久……」
「這麼久?」
「我也許會沒法控制它……」
異界的縫隙被陽光滲透,身旁事物的輪廓開始扭曲、融化。
春澄望向那原本隱藏在暗夜裡的空城,在那裡面曾經有一群人和他相同地避開陽光,躲進陰暗的角落裡飲酒作樂,這也是一種生活方式,只是來此之前必須先拋下未來與人生,必須鑽過幽暗的狹縫、經過毫無生氣的巷道,步上暗闇坂走入不見五指的樹林。
他仰望著樹梢間,好像有個繩圈就掛在那裡輕輕搖晃。
「喂,春澄,你先回去。」
「我想問您一件事……」
「怎麼又有問題?」
「二十年前……為什麼來這裡?」
「因為那時候有案子嘛。」
「但是是您發現異界的。」春澄凝視長官的眼睛說,「比他們更早。」
「所以呢?」
「您說,只有想死的人會來……」
「我忘了。」明神上尉轉過身去,背向他的注視說道,「人走光了,你也先出去。」
「您要怎麼做?」
「我要破壞掉入口。」
「那我要做什麼?」
「把活著的人送回去。」
「那我等等再回來……」
「不行。你給我滾出去。」
「我會在外面等。」
就算沒看見,背對著他的長官肯定是深深皺起眉,不耐煩地回應,「知道了啦。」
春澄拎著紅線,避開風暴,穿過那兩棵樹之間不存在的水面,腳下卻什麼都沒有,一瞬間踩在流動的風上頭,下一瞬間風就產生重量,他腳踏實地,空氣吹過髮梢,「唉呀,好涼快。」
月亮還沒掛上樹梢,兩雙腳印由相反方向路過腳下,彷彿是才剛踏上去的,他們在異界裡待的時間從深夜到天明,然而人世似乎不過短短瞬間。
幾個面貌模糊的人癱坐在樹叢邊,臉上仍是朦朧的黑洞。
既然自己看得到他們,那這些人並不是鬼,應該就是不小心被帶離人間的普通人了。
其中一人看著天色問道,「我是不是在作夢啊……」
「夢到什麼?」他問道。
「我和一群人,喝了美酒……」
「過了、過了幾百年……」
「連酒都忘記是什麼滋味……」
「好像很理所當然地……」
「沒想過要離開……」
說這些話的時候,那些人的臉從霧氣裡逐漸浮出,春澄蹲在地上看著那幾人的臉慢慢回復原狀便說道,「你們撞到頭了。」
「咦,是這樣嗎?」
「記得怎麼回家嗎?」
「唔、嗯,這個嘛……這個嘛……」
「順著原路走就行了。」
「原路嗎、原路……」
「由這個坡道,直直往下。」
「那你呢?」
「說我嗎?」他裝出思考的表情回答,「我等一下再醒來。」
夢醒的人拾階而下,做夢的人留在原地。在外面待的一時半刻,不曉得另一頭經過多久,此時樹發出啪的一聲,從中劈開成兩半,重重地倒在地上,塵土瀰漫,風已經停止了。春澄屈膝下去,將手放到樹枝下面摸索,順著線手指先是碰觸到土壤,再來是纏著線的手腕,剛卸掉武器的手掌跟金屬一樣燙,他使力一拉,將對方拉回人世。
「您感覺怎麼樣?」
「啊?很涼啊。」
「結束了嗎?」
「至少這裡是結束了……」
「這樣啊……」
「要待那麼久真是無趣……」
「是很無趣。」
「連想了斷這件事都遺忘。」
「似乎是這樣。」
「所以我那時想……」
「想什麼?」
「沒有什麼。」
「好吧。」
「對了,你藏的那是什麼?」
「哪有?」
「他媽的,你又騙我。」明神上尉面露怒色說,「手。」
春澄伸出左手。
「哪來的酒?」
「我經過出口時,婆婆給的。」
「難怪外褂下在發光。」
「我沒看到。」
「你本來就看不到。」
「不能喝嗎?」
「不行。」
「為什麼不行?」
「因為有可能忘記時間……」
「不是回來了嗎?」
「還有可能把自己弄丟……」
「這跟喝醉有什麼兩樣?」
「還有—--」
「還有?」
「你先跟我猜拳,贏的先喝。」
「好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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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後一點小補充:
第一篇裡被明神上尉拿火光靠近眼睛,受到光線刺激的春澄大概是用(ಥ_ಥ)這個表情走進異界。
第二篇裡,異界的人們喝下酒之後,忘記時間,會不停地重複回憶,並且在聽了別人的訴說後把別人的回憶當成自己的,所以講話會顛三倒四,並且迫切希望有新的故事。
第三篇裡,明神上尉打算確認這個地方是哪裡,所以到處亂走,如果是妖怪製造的異空間會有極限,但是街道沒有盡頭,建築物內又滿滿是鬼魂,因此他一開始以為這邊通往彼岸。
後來他在異界裡找到十紋機關,走到辦公室的位置發現自己存了幾百年光陰的武器,才想出新的假設。
▶關於一點異界的設定:
日本怪談中很常出現人通過「特定的儀式」進入「入口」,就會來到某個時間扭曲的異世界。
這個篇章裡的「入口」是「暗闇坂上的兩棵樹之間」,「特定的儀式」是「掛上繩圈」「進入瀕死」,或是「四目相接」「對著來迎接的人說好」。
進入的這個異界時間點則是「關東大地震停止後的一秒」,相對於春澄所在的人間就是未來。
在裡面就算待幾百年,相對於人間來說都是一秒。